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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道的無情,世間的混亂,戰爭的冷血,天下的悲鳴,莫過於這殘缺的世界。


自她有記憶以來,便不曉得溫情為何物;自她有記憶以來,就清楚…自己是屬於殺謬的那一群人們。
因為,她的憎恨,是無法抹滅的動力;她的怨恨,是活下去的來源。

就算已替自己報了仇,她還是無法停止自己對這世間的憤怒,還是無法除去內心那強大的陰影,還是無法忘懷那些人們的臉孔,那盪漾著極度猥褻的下賤臉神。

那天,事情發生的那天,她才九歲。
一個被親爹娘拋棄賣到青樓的小女孩,在青樓過活的四年之後,發生了令她永生無法忘懷的汙衊。

沒有人曉得,她是用什麼樣的心情撐過去的,也沒有人會想知道,她內心是否還有純潔或天真的存在?所有人只曉得,她,是真的可以用來賺錢的工具…一棵強大的搖錢樹。
或許,她的遭遇在這個時代,是很常見的悲劇,或許…是連悲劇都稱不上的可憐。

在那樣的事情發生後,『那個男人』憐憫她,還因此更積極的授予她,他那身不同凡人的絕技。
與在戰場上那些大將軍們的武藝不同,與強盜們毫無章法的揮刀不同,那個男人…他會的東西,超乎她的想像。

當初她遇見那個男人只有五歲,卻不知怎麼著的,他直誇她很有資質與天份,便開始訓練她。
在夜深人靜的黑暗中,她偷偷地溜過大姐姐們的臥房,溜出樓院,去到與那個男人相約的地方…雖然她還小,卻沒有任何恐懼。
直到九歲的那一年,她才嚐到恐懼,才了解到自己的憤怒,才發掘出身藏在內心的憎恨。

她根本不管現在天下的戰局,根本不想理會當今漢朝的墮落,因為她並不覺的自己是這個時代的人民,她的生活,只能由自己來支配。
在這個冷淡的世間中,沒有人會同情妳的遭遇。

所以,她又何必要去理會當今現下發生什麼事情?是阿,又跟她有何干係?

在男人的教導下,她從年幼開始累積自己的實力;也從在青樓中打雜,一直到在樓中賣藝。
雖然大媽一直希望她能接客,但她還是用了自己的方法,來保全自己在青樓中的地位,也一直很小心保存著自己的能力。
為何要這麼做?因為她想復仇,對這個天下,這個世間,這個時代,這塊領地。

她要對那些過去負了她的人,一一的報仇,不管是殺,是搶,是拐或騙,她都要針對那些人做復仇。

而,原以為她會一直這樣下去,就抱持著那最存純粹的憎惡,活下去。但她錯了,或者應該說、她遇到自己意料之外的人事物了。
這人不是她的師傅,而是另一個男子。

她遇上了自己此生第一個愛上的男子。

男子為一名書生,是仰慕她的琴藝而來。
甫開始,她以為這男子也是貪她美色前來,卻沒想到,他只是為了要聽她的琴聲。

…就只有琴聲。


男子不止只來一次,只要約隔三、四天,他就會來見她一次。可能真的是為了她的琴聲,其餘的她並沒有多想,因為,這是她第一次,不去猜忌一個人。
人家常說,日久而生情。
是阿…她也是。她也開始落入了情事之中,這自己從來不曾思過的境地,竟然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出現,甚至覆蓋過她的整個世界。

也因為這男子,她意外地發現,自己竟然會想拋棄那仇恨之心,會想離開這骯髒污穢的地方;就只是因為她想與他生活。
對,她想為了他,而拋棄自己的過去,放棄自己的初衷,只求與他有個安穩的生活。她不想活在這繁華無際的世界,不想活在這淫穢貪戀的世界,更不想,活在整日的憤恨之中。

於是,她提起勇氣,告訴了他自己的想法。想與他一齊生活,想與他共度今生,就算要她出去做活供他過活,她也無怨無悔。
她愛他,愛得一蹋糊塗。為了要與他在一起,她甘願放棄自己的憎恨。

而他在聽了她的話兒後,很是欣喜,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有那麼快樂的笑容。然後,他們約定好一齊離開,離開這塊地方,遠離有戰爭的地方,離開腐敗官員們的管轄區域,只有他們倆就好。

她帶著無比的雀躍,無比的期待,以及滿滿愛他的決心,來到了他們這天所約定的地點。
她等呀等的,不斷地等,不管他來得多晚,她都沒關係。只要他有來,只要他能來,要她等多久,都沒有關係。
只要熬過這裡,那她就能得到幸福了吧!呵…

突然,一道黑影劃過遠方那地平線,朝著她所在的方位而來。她看見,內心欣喜若狂,因為他沒有騙她,他終於來了,她等到了。
只要離開了這兒,她就能與最心愛的他,安然度日了…
腳步往前踏,她想迎合著對方。
只是,那朝向自己而來的身影,她卻沒來由地感到一絲陌生。腳步停住,她有些錯愕。

然,隨著那人的接近,她也逐漸看清了那人的樣貌。

可,她錯愕的主因並非那人的樣貌,而是…那陌生男子手邊所提的東西。
那東西偏圓,高大男子抓著的,是一大搓的頭髮,而圓物體之下,是正在不斷滴落下的紅色液體。
沒錯,那是一顆正在淌血的頭顱。而頭顱上的面容,是她極為錯愕的主因;因為,那人正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,若沒有他,她就絕不會有今天,更不會有未來。

那張面容的主人…教會了她很稀有的武術,是她人生中,最強大的影響力;更是她最敬愛、最敬佩的恩師。
那顆頭顱…竟然是她的師父……那位教授她武功的師父。

此時此刻,她除了震驚,還是只有震驚。

為什麼?為何師父會喪命?為何這人知道師父在哪兒?為何這人會找上她?這個人…到底是誰?
思緒混亂,她拋下手邊的東西,警覺起對眼前這莫名出現,又莫名殺了她師父的男子。

「你是誰?」憤恨地咬牙,她除了混亂,就是清晰的憤怒。心底深處,有股力量正在被提起,她感覺得到。
只見男子冷哼一聲,將手邊的頭顱往前一丟,任它在地面滾動。隨著頭顱的滾動,還未凝固的液體,也隨之被飛濺而起,灑得一地斑駁。讓得那女子心中的情緒,再掀起一波股動。

「沒想到這傢伙的徒弟,還真如傳聞中的美啊!」低沉粗啞的聲音,自男子的唇間發出。不過他這一番說話,她卻不覺得是在與她同說。
「哈哈,當然當然!樊婼焉呢,全城全國又有咋人不認識咧?」
另一道尖細的男音出現在她之後,樊婼焉驚訝地回過眼,很意外卻又不意外地看著那突然出現的人影。那是一個與高大男子身形相反,身型偏瘦,長相有些奸樣的男子。

…果然麼?師父果然是遭人毒手,不然只有一個人,是不可能殺得了她的師父。這兩個人…到底想幹嘛?

體內的本能悄然被喚起,讓她試圖保持異常的冷靜。

「呵呵,樊婼焉阿…想必妳,現在有很多個疑問吧?」
第一個出現的男子,又邁開了步伐,「想要知道些什麼呢?我們可以為妳回答唷…」

「退後!別過來!」
她大聲斥喝,因為她對這兩名陌生男子,有著極大的排斥感,還有憤怒。
不行,得讓自己冷靜下來才行,而且,得在他到達之前,趕快把這兩個人給解決,不然到時候讓心愛的他也牽扯進來…那她會恨死自己的。

所以,她要將現下的憤怒,全都化為力量。

第二個出現的男子,噙著詭異的笑容,移動腳步,來到她的面前,站靠近了另一名男子的身旁。
「美女阿,妳該不會以為…那小子還會來?」
「嗯?」
他們…知道?他們怎麼會知道?
她的臉神,透露出自己內心的驚訝,讓得兩名男子笑得更深了。

「我們阿,可是妳師父的仇人唷…」第一個現身的男子開口,那抹詭異的笑容繼續帶著,「為了知道他在哪、為了把他揪出來,我們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啊!妳也絕對想不到,我們是花了多少精力、多少生命的來殺他呢…」
「哼,廢話少說!納命來!」
沒等對方繼續下話,樊婼焉聲方落,身影一閃,就來到了兩名男子之前。

一個身影下壓,她朝右邊的高大男子打出第一掌,這掌力道之強,帶起了風勁,更帶起了她此時此刻,內心的憤怒就朝男子的心胸部位打去。
這掌,是師父給得,名為「斷上」。
以先發制人優勢,斷其前路。再者,掌力轉向敵方肩骨、手肘、手腕,接續「斷上」招,名為「斷後」。
以斷其後力而行,壓制一切!

男子沒來的及閃躲,也沒來得及反轉回攻,只得讓對手就這樣給打飛了出去。而另一名男子也在同時來到了她的身旁。
婼焉沒留戀,身影一躍,閃開男子的攻擊,跳離了地面,落在旁邊的一屋瓦上。
但她沒有多餘的時間觀看眼前情勢,一黑影直現身在她的右側,讓她下意識地往後一仰翻了一圈,順道踢開那人的攻擊。

還沒落地,她就知道該繼續往後翻圈,因為那人一定會繼續追擊。

一手向自己腰間摸去,她抽出藏在腰帶間的小刀,讓自己跳離下屋瓦,同時也向衝下來的那人擲出小刀。
還沒來得及看清小刀是否有造成傷害,一道氣息強烈地朝她而來,樊婼焉一個迴身推出自己的內力,擋下那高大身影的突擊。

可對方的力道出乎她的想像,承接了這一掌,讓她被逼退幾尺,對方的功力似乎多她數倍。
然後情勢突然僵下,彷彿雙方都在驚訝著自己的低估。


「哦?還真有幾手呢?做為仇人的徒弟,我還是想稱讚一下。」
高大男子說著,露出一排黃牙,笑得好不友善。
樊婼焉柳眉一蹙,對男子毫髮無傷的外表,感到有些驚訝。
「你承了我兩掌,竟然沒事?」連一點點的影響都沒有?怎有可能?或許她的功力尚淺,但她有先天的優勢,後天的努力,以致於功力能快速激增。

雖然實戰經驗不多,但她對當殺手這一職,可是一點也不陌生。因為,她在更年輕的時候,就已親手殺了那些人。
而那些人的死對她來說,是遠遠的不夠。
在這武力橫行的年代,力量就代表一切,而幾乎快被她忘懷的初衷,此時此刻,正在她心深處呼喚著她,似乎要讓她全力一戰。

為了她的師父,也為了她心愛的人。


「哼哼,妳以為妳的那兩掌…就能解決我麼?」
說罷,男子提出體內力量,經由僵持的手,把內力一催,就要朝對方而攻。
樊婼焉趕緊推開男子,雙手即刻畫起拳法,彷彿也不把他的攻勢當一回事。可,還沒來得及把拳打出去,她又看準時機閃過另一男子的突擊。

「咱可是研究妳師傅多年拳法,也早有個萬全準備啦!」
沒有時間停歇,只見兩男子這會一齊上前而來。
轉了個身,又打出手接著對方招式,一眼瞬間,她攻守同駕,腳邊來到自己丟棄的包裹處,一小段空隙間,她用腳勾起包裹讓自己接住,同一時間,舉起包裹就抵住兩男子一齊的攻擊。

兩男子一小驚訝,卻又沒多遲疑一秒,兩人再度聯手,一同煉化內力打向樊婼焉就要她死地。

婼焉快速後退,抓穩包裹裡邊,接著用力地往旁一甩,就見一閃光閃出在三人之間;兩男子在那瞬間驚見閃光,都很有默契的趕緊閃躲開來。
高大男子腳步剛落,看清對方手中武器,無所畏懼地再上前與之對抗。
「不管妳耍什麼花招,都沒有用的!!」
吼聲剛落,就見男子雙手瞬地泛起波光。

樊婼焉驚訝,猜測那波光為何之際,也迎來了那波光的攻擊。催動內力,她在這交手之刻,抵制了那讓她不安一時的波光。
她橫豎手中長劍,而劍身擋住的,是男子那正發著光波的雙手。
男子雙手並沒有見血,而劍身也沒動靜;她在心底疑惑,但又沒遲疑很久。
另一身影閃出在她的身後,念頭一閃,她抽劍要往旁而避,一力道卻將她咬死不放;正是那雙閃著莫名光輝的雙手。

麗眸一個驚訝,直放手離劍柄,回身就迎來另一男子的強擊。
但她內心的質疑,是讓她沒能順利躲過的遲鈍,而這一瞬間,就是能決定生死的錯誤。
婼焉直擋下男子的強攻,並感應到對方似乎要做些什麼內動,精神依舊緊繃,再提內力要護住自己的所有防禦,兩人一時之間僵持在那兒。
不懂內攻奧妙之人,或許會看不懂兩人為何一動也不動。

就在此時,高大男子的聲音,在她的背後響起。她不敢分心,只怕會有個萬一。
「我聽說,女人都是傻子呢!沒想到,名震西川、漢中的美人,竟然也是個十足的傻子?」
男子的聲音中,有著極為明顯的諷刺。但他的這段話內容,並沒有更激起她的憤怒,只是勾起她很奇異的不安感。

「你到底想說什麼?」

明明該是細如兒音的美聲,在此時卻不是那麼地悅耳。
她在心底盤算著眼前情勢,一邊很小心地不讓自己有被擊敗的機會。只是…這兩個男人,為何會找上她?又為何會知道他的事情?雖然這麼說很不尊重,但他們一開始說是師父的仇人,既然師父已敗在他們之下,那又為何要來攻擊她?

不安的情緒,從那麼一小不起眼的點,開始擴大了。
另一方面她快速地思索該如何結束眼前的僵勢,卻沒想到,對方的一句話即將對她產生巨大的敗數。

高大男子突然笑起,笑得很深,很邪惡,很興奮,很得意。

「妳在等的那位公子,是咱安排的臥底!為得只是要能讓妳師傅分心,為得只是要引誘妳現身!!」





×





一陣驚心顫抖讓她從夢中清醒。

如貓兒眼的眸子不像以往的充滿冰冷,此刻的她是濃濃的驚嚇與不甘心。
儘管最後她發狂殺了那兩名男子,儘管最後她親手抹滅了所有跟自己有過接觸的人們,可,那夜遭受到的奇恥大辱、那兩個男子猥褻的面目,以及…他們對自己做的淫賤之事,還是無法從她的腦海中除去。

儘管現在的她是怎麼樣的虛華度日,依舊還是會無法抑制地憶起那段悔恨的過去。
儘管到今日她的地位已接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卻還是無法要脅自己去完全遺忘那段深淵。

她恨。從前恨,到現在也恨,相信一直到她逝世也會就這樣一直的恨下去。

如果可以,她能用自己永世不得超生的代價,來讓那些侮辱她的人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,也不得安寧。
不管要付出的代價是多麼巨大,她都要那些人不得好過。
沒有人可以阻止她的恨,永遠。


拉開被子,她從床上坐起身在床沿,內心的怒火終於強壓過撕裂她身心的記憶。
一頭黑帶點褐色的髮絲被拖拉著,藏在長髮下那張如女娃般的顏容,是那麼的清秀,而她散發出的氣質又是那樣的讓人沉醉,根本無法有誰可以聯想她曾是青樓出生的女子。
將雙腳盤起,那雙貓兒樣的杏眼眨了眨,她要自己開始進入冥想。
因為今天又將會是充滿厭惡的一天。

但還沒開始動作,她便聽見有些距離的房門被推開,然後是一如往常熟悉的腳步聲。

「淑妃娘娘,您已醒了麼?」
輕輕聲音從屏風前傳來,似乎很怕主子還未寐覺。

盤腿坐在床邊的女子對那聲音的稱呼微微一驚,這才從記憶中全然脫身地回到現在。是阿…她現在已不是樊婼焉,而是語淑妃;當今蜀漢聖上最寵得妃子。

「嗯,時晨未到,不准任何人進來打攪。」
收回自己的驚訝,語淑妃淡淡的回應對方,對方諾了聲便又朝臥房門外離去。
伺候她的丫鬟及宮女都知道她起床會有冥想時間,卻沒有任何一個檯面上的人知道她是為了這身武藝。

她曾聽聞過若秉持著自己這樣的心境修練,十之八九會導致走火入魔,並不會讓自己的武功提升到更深層的境界。
可她無差,若能走火入魔,那也甚好。
雖然這個機率不大,但有時她真的很討厭對任何事物都冷淡的自己,很討厭平靜的心情;如若可以,她只想永永遠遠對那些人報復。永無止盡。

而現在,雖然那些過去的人全都不在了,但她的恨絕對不會停止。
所以,她將自己的目標轉向了這個舞台。

如果能在這後宮立足,如果能好好的掌握聖上,那便可以輕易地對這個天下做出反擊。
儘管這個蜀漢是如此的脆弱,對她來說,也算是能勉強度過餘生的玩物。
因為她不在乎這個亂世未來會變得怎樣。

唯一讓她在乎的,便是那些可恨的人們,她恨這個世道,恨這個天下,卻不恨戰爭的冷血無情。
後來的自己才發現,那些會死在戰場上的人們,都只是可憐的棋子,一個個、一顆顆可憐卻又必須的棋子。
戰爭後帶來的任何代價,她完全漠視,就算她身為淑妃,那也絲毫不干她的事。
既然大夥那麼愛打打殺殺,那她倒希望能時時聽見這種傳聞。

只要天下還在,這世道就會一直循環,人們完全無法改變那殘暴的天性。

只要她還在這個後宮,那便永遠是她的地盤。
她想做任何事情沒有人可以阻止,因為,這就是這個世道所教導她的真理。
權利至上,實力就代表一切。


她現在是語淑妃。

是重生過後的樊婼焉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《待續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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