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×××





記憶中,那人的神情是疲倦,但卻一直都帶著溫和的笑魘。

是什麼樣的經歷,才能讓痛苦終身的他,有著那樣無人能所及的心境?他很想知道,很想了解,但…唯一能替他解答的人,卻已不在。

對…就這樣,消逝在他的眼前。
又一個自己的親人,離開了他的身邊阿……

原以為自己這些年掙得的錢兩,已很足夠給大哥辦後事,卻沒想到,這後事辦法是如此的高額…雖然他有可能被坑了,但,若不能給大哥好好地下葬,那他是怎麼樣也不會饒過自己。
而就在他心無餘力之際,不知哪來的人家,說有人付了錢,讓他們來為大哥辦後事。

當下的他很是感激,很是疑惑,誰能這樣出錢幫助他?
可,冷靜下來想想後…答案卻明顯至極。一定是花家小姐。

呵,曾經心念還能再相見,但沒想到,會是這種時節。他得去,好好的感激人家哪。

跪在靈堂前,福淳全身了無力氣,只能任由自己跪在這兒。彷彿只要他不離開,就能一直聽見大哥的談笑聲,就能與他惜如往常般地,談天說地…跪麻了,也只是往旁跌坐,不想起身,了無食慾。

要若,在遠處的雲哥接到消息,他又會怎麼傷心?是阿…他又怎麼對得起,自己的救命恩人的託付?
只是照顧大哥…他卻無法辦到…無法阻止大哥的病情惡化…


敞開的大門口,悄然地迎來一道身影。她面容憂慮,瞧見還跪在地上的福淳,是剎那驚嚇而醒。

「哎呀!福淳!你快快起來呀!」喊聲而下,玉蝶趕緊上前蹲下身,想將福淳拉起。
但福淳沒有動作,只是緩緩地抬起頭,看著那人慌張的模樣。

「勞蝶姐姐遠來,這些時日,辛苦妳了…」氣若游絲,他說得好不快活。

玉蝶大嘆一聲,還是想將他給從草蓆上拉起。
「你快快給我起來!這樣的消沉樣兒,你想想,大哥會想看見麼?」想罵又罵不下口,想吼也吼不出聲,她只能苦口婆心地勸。
雖說痛失親人為大哀,但…活著的人,日子還是得過的呀。瞧他這樣日復一日,豪無目的,她是再也無法放著不管了。
「就算是蝶姐姐拜託你,你快快起身吧?嗯?」

狀似思緒空遙,他那雙無神的眸子,盯看著她,彷彿在思索些什麼,但又沒有。接著,他低下頭去,撐起身子,緩緩站起。
見他已起身,玉蝶還是很不放心。
「哪,我給你帶了些吃的,先吃點吧。」這種狀況不需多想也能知,他連日連夜都跪在這兒,想必沒好進食。

福淳搖了搖頭,雙眼定著前方,放空著。
「蝶姐姐…妳可曾說過,大哥…大哥的狀況,還不至於要他的命啊!為何?…為何會這樣?」緊皺的眉宇,彷彿想起了自己要做得事情。他轉向玉蝶,那雙方才還在無神的眸子,在這時間裡變了個樣。
「這一切,都是我的過錯吧?是吧?妳也這麼認為,對不對?」話落,他舉起雙手就抓住玉蝶的雙肩,讓得玉蝶一時間驚嚇萬分。但也在她不知該如何應對之時,他又放開雙手,轉回身面向靈堂。

「大哥曾說過…人生在世…無奈的事情還很多…可,可這種事情,又能推給無奈麼?」說著,他的雙眼,不在是無神,而是開始聚集起淚水。
「明明,應該還有得治…應該還有得治阿!卻被我的無能給拖累,大哥!您說說…這也是無奈麼?是您對福淳的無奈,還是福淳要對這世事無奈?!」
吼聲末,他落下男兒淚,雙腳登時無力地讓他又往地面跪去。

玉蝶吃驚,也趕緊蹲下身扶著他,而她的眼角,也滑落了淚水。
「福淳呀…大哥的死,並不是你的錯阿!你何以要如此自責?何以如此自負?」
這能怪誰?這就是天命呀…無奈的事情,著實多著哪。

想當初,大哥從戰場上回來,大夥都以為無礙,但等到大夫來醫治,才曉得大哥的傷已成後患,將無法痊癒。這就是無奈。

想當初,趙雲要追隨義勇軍而去,她並覺得無所謂,因為還是可以時常見到他,但誰曉得,他的想法改變甚快,反而長年出征去,讓她有一時沒一日的過日,這,也是無奈…
花三妹的心情,她也清楚曉得,而福淳也知道。這,存在在他們四人之間的感情,各個都無法有完結,她說…這,就是無奈。


大哥阿…人生在世,無奈的事兒,真的很多呢。





×





踏過了千萬吋土地,卻始終沒有家鄉的土地還令他懷念。

雖然暫別戰場,但他還是沒有忘記與那人的約定。雖然是回來報喪,但他心意已決,將不會再留戀此地。
因為,他的親人,已全都不在了。

村莊入口,隻身的白馬兒是那樣的寧靜,彷彿,牠已很久沒有這般放鬆了。
而牠背上的主人公,卻是帶著牠完全無法理解的哀愁。
那人跳下馬來,改牽起馬兒前進,朝他最熟悉、最懷戀、最思念的方向而去。雖然他的所到之處,令村民們驚訝萬分,但卻沒有人可以認得此為何人,只能任由他而去。


因為他身上遍佈著,不屬於此地區的人該有的氣勢,那氣勢,便是猛將。





×





望著大廳內,在一旁的藤椅,他再次嘆氣,想像著大哥坐在那兒,笑著與他聊天。
那是大哥生平最喜愛坐著的藤椅呢…今後的一切,該如何打理?而他又該如何才能通知到雲哥呢?
心不斷掛念著,福淳疲憊的身體,緩緩地走向了大門,將門閂拉起,推開大門。

可這才一推開,就看見外頭站了抹人影,沒有仔細看,還能看見身影後有著一匹駿馬。

眨了眨眸子,他很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之人,或許…是他眼花了?


那人擒著淡淡的笑容,盤起的髮,一身的裝甲,手捧的頭盔,還有他那從溫柔邃變成英氣逼人的利眸。已脫稚氣的俊容,正訴說著他的魅力,已壯碩的身子,則訴說著,他的重生。

他,正是趙家二子,趙雲啊!


深深的激動情緒,在福淳的內心翻然覆騰,他睜大了雙眼,很是不敢置信。腳步則是很不確定地走上前,靠近他,想看清楚這來人。
「是…是雲哥麼?」說話的這兒時,他發現自己的聲音正在顫抖。
見著他的反應,趙雲笑得更深些。

「好久不見了,福淳。」


好久不見,此刻的重逢,是相隔了八年之久阿。
這八年裡,他的變化好大…大到,他有些認不得他了。千言萬語,也說不盡他此時此刻的內心。


趙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,似乎想為他拍掉內心的哀慟。

「這些年來,辛苦你了,讓我先見見大哥吧。」



辛苦你了,這些年來。











穿越過人群之間,此時此刻,她的著急,讓她無法有多餘之刻,來與身旁的親朋好友打招呼。
因為,她一等再等的那人,終於回來了。回到這個村莊,回到這個地方,回到了他們一齊長大的世界。


狂奔的步伐,讓她整個人的氣息亂成一團,可她不想浪費一分一秒,能多見到他的時間。

來到了趙家外頭,先印入眼簾的,是一匹白色的駿馬。趙家的大門敞開,她內心情緒緒亂,緩著步伐,她向著裡邊而前。
陣陣交談聲傳來,傳入了她的耳中。那聲音…彷彿很熟悉,卻又帶著她不認識的陌生;那聲音,彷彿很溫柔,卻又多了些她不熟悉的堅決。

跨上門檻,她的到來,首先引起福淳的注意,可她並沒有去看福淳,而是將目光,完全的落到了另一人的身上。


那人英氣逼人,那人面容俊帥,那人身子壯碩,那人皮膚稍黑,他的氣息,是那麼地令她陌生,但他的笑容,卻是她最熟悉的溫柔。
沒錯,是她思念多時的那人,是她期盼許久的那人。

眼眶壓抑不住內心的思念,轉換成淚水,奪眶而出。然,她再也無法細思,衝上前,她抱住了眼前這高大的身影。


趙雲被這突然一抱,先是驚訝,但很快的,他了解她現下的心情。回抱著她,他也想傳達這些年分別的交情。
「沒想到,妳也會哭呢?」
沉沉穩聲,他苦笑著說。
懷中人兒這回沒有發怒,反而將他抱得更緊,讓他更是意外。
他轉眼看看前方的福淳,卻只得到福淳笑而含首的離去。

嗯?這又是怎麼回事?


彷彿已發現福淳離去,玉蝶這才鬆開了手,背過身去擦拭淚水。
趙雲鬆下雙肩,想著要對她說些甚麼。
「好久不見了。」思來想去,似乎只有這句話比較合適呢。

「哼,你還真敢說啊!」
強忍著淚水,她開始有了回應,「這麼久了…都不會回來露臉一下麼?看看你,連大哥的最後一面都沒見著,你要怎麼賠罪?」

「原諒呀,大小姐。戰事多端,我怎能隨意而回?」
內心的平靜,讓他開始覺得,她回的這些話,已經不能再激怒他了呢。
或許是自己這些年的歷練,也或許是她的成長,為她帶來成熟的氣息。是呀,八年沒見,她也已成人了。

聽見他這般回應,她回身面對他。
「算了,在大哥的面前不跟你爭便是。」實,她的內心,現在是高興非常呀,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心思想與他吵架。
而且…他的改變,好大。以前那種娘們的嬌弱樣,現在已完全不存在,他現在,會不會已是一名飛馳在沙場上的大將呢?
「這些年間,還好麼?」
她輕柔聲的問候,讓他不再意外。因為,他也想這樣問她呢。

「還好,外頭都是戰爭,還是沒有這兒的生活好。」
笑起,他說,「那妳呢?還好麼?嫁人了沒有?」
「…咦?」方才還在高興的心,一下子變了調。她傻愣著,望向他。
接著她的反應,趙雲在內心嘆氣,表面卻還是維持著笑容。

「怎嘍?該不會…真的沒有人要吧?方才還見妳那麼婉約,我還以為,是哪位大丈夫制住妳了呢?」

「……」
陣陣怒氣從心底深處宣染而起,卻又還不是到發怒的時刻,她蹙起眉頭,很是傷心,很是擔心,又很是害怕的盯著他。
「該不會,你…已經成親了?」

或許,在他的記憶中,她是向來無所畏懼的女子,是臉皮比什麼都還厚的女子,是很隨心所欲、很大化而無忌的女子;可…她的內心,卻是像一片枯葉那般的脆弱。

只要輕輕一捏,就會破碎得無法復原。
而她說出的話,相帶而來的期待,卻是那麼地沉重。她開始有些後悔,為何要問出這話兒?但…離別已久的心,在見到他之時,已是無法再鎖住的敞開了。

即使,他會帶來什麼令她心碎的消息。


淡淡的思緒,卻是旁人無法看清的沉思。他沉下笑容,思索著該當如何回應?

實,他很清楚玉蝶想要表達的是什麼,但他無法給予任何承諾。因為…在八年前離去的那一晚,他就已經將她給遺忘了。
遺忘了只屬於她的那段感情。
但…這八年間,他卻發覺,自己對她的感情,並不是男女之間的情,而只是…青梅竹馬,紅顏知己的友情。

隨著年紀增長,他對事物的敏感,也愈發敏銳。
所以,玉蝶的心情,他清楚的很。但,他不能回應她那份存在在友情之外的感情。因為,八年前離開的那一晚,他就已經下定決心,永生必奉獻在戰場上;那只屬於他甘願效忠的人君下,所拓展的戰場。

「呵。」
兩人之間的沉默,還是讓他的笑給阻斷了,「身為這麼要好的知己,卻一直沒讓妳第一個知道哪。真是對不住啦!」

是的,他不能再拖累她的青春,不能再讓她白白的等候自己。


接收到此言語的玉蝶,內心當下,好似有個東西破碎的聲音…是阿,是什麼東西破碎了?她的內心,會有東西破碎嗎?

「哈…哈,是這樣麼?」其實,她並不想講話。因為這時兒回話,好難受阿…因為內心有東西破碎,讓得她胸口現在好疼,好疼。
「你真的是太不夠朋友了阿…這、這種事情,為何不早點說呢?」
不…快停止,她並不想再說話了啊!玉蝶…快移動自己的腳步,離開這兒啊!

「若能早點知道…大哥,大哥就不必愧疚了阿…」快停,快停止啊!
她在內心,與自己交戰。
好不容易停止的淚水,卻又在此時出現蹤跡,而且,甚比方才。

趙雲臉色黯淡,內心也有掙扎,但平靜的部分,卻更多。
「恩,我會跟大哥陪罪的。」
「…那你,就先賠罪吧!」說罷,她轉身而逃。

對,她要逃離這裡,要逃離有他的這裡。

期盼期盼再期盼,等待等待再等待,思念思念再思念;如今,卻得到了一身得狼狽。她堅強的內心,不允許這樣的眼淚,出現在他的眼前。


所以,她只有逃。





×





「這樣真的好麼?」

看見那傷心離去的蝶姐姐,福淳靠近了過來,有些擔心地問。
畢竟,在雲哥回來之前,他與大哥,還多麼期望他們倆能有個好結果。但如今,是他與大哥都沒想到的情形。

趙雲輕嘆了口氣,想將方才她的傷心,給深深地收起來。
因為,這並不是他回來,所想見到的。

「無妨,隨她去吧。」既然已經傷害了她,那能安慰她的,斷然不會是他。
「那…雲哥,你此次回來,有何打算麼?」
看他這副模樣,福淳隱約覺得,他不會留下。

自個兒點了點頭,他要自己不去想玉蝶的傷心。
「你問到重點了,福淳,隨我一同而去。」
「哎?」隨他一起去?
「可…可這裡怎麼辦?」大哥在這兒呢,若他也離去了,那大哥該由誰祭拜?

聽見這話,趙雲只是神祕的一笑,轉身去面對大哥的靈堂,並且行了個揖。
「你相信麼?大哥不會介意的。」話落,還回眼看著他。

福淳很是疑惑不解,搖了搖頭當做回應。大哥不會介意?他又怎麼會知道呢?

背過了身,他那英利的雙眸,突然帶起了眺望遠方的思慮,是福淳無法看透的。
「大哥的夢想,就是站在沙場上,為仁君而戰。但他沒有那個運氣,可以撐到我的成長…」說著說著,趙雲向前移了幾步,就要跨出門檻。
「你可知道…大哥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時候,對我說了什麼?」
福淳搖了搖頭,「不曉得。」他也沒聽大哥說過。

「他說,等他的傷好了,他還要再上戰場。為得不是別的,而是乞望自己能對得起自己。」
「自己…對得起自己?」
「是呀,大哥把自己的位子,把自己的生命,都供奉在沙場上。死得其所,是他對武將的定義。他是那麼地期盼亂世結束,他是那麼地奢望求得仁主…」
他,是那麼地滿腔熱血,想要將自己的全部,全都獻給未來的和平。

可…天意難違,當他以為自己的傷好了,卻是已無法挽救的悔恨。

當時的他還小,卻被大哥那憧憬的未來夢想給影響,讓得他,也想走上戰場。為得不是別的,正是與大哥相同的期待,希望亂世能被終結。
夜裡,他看見大哥無聲的眼淚,他看見大哥獨自一人在林間吶喊,因為,他恨。恨自己無法實踐夢想,恨自己無法再踏入戰場,恨自己無法保護家人…他,恨。

所以,他早早就已下定決心,為了大哥,為了國家,為了這亂世,他要將自己投入這混亂的時代,他要替大哥完成這個夢想。
雖然現在有可能還不成氣候,但,他定會為了這個目標,而有所奉獻,有所犧牲。
不管自己是不是犧牲了某些事物,或某些人,但能保全他們的性命,那那些痛苦對他來說,都是必須去承擔的罪過。

不管未來有什麼在等著他,他都無所畏懼。因為,若畏懼了下來,那他將無法前進。



『想要在戰場上存活,就要對自己人無情。』



大哥,這是您的教導,而現在,我們會遵循您的教導,離開這裡。
就請您,在天上看著我們的成功吧。


此次的崇拜,再讓福淳感動。
並且,他心意已決,決定要終身侍奉他。

因為,大哥的夢想,他的夢想,全都在那人的身上…對,他看得見,他們的夢想,全都寄託在他身上了。











河流畔的流水聲,正訴說著它的勤勞,以及對靠近的任何生物訴說著歡迎。
已經開始在變色的草地,似乎想躲起來兒般地,告訴大家它們想要休息了。

而,那站在河邊的女人,卻無視於萬物的情緒,正低頭向著它們,訴說出她的憂傷。


福淳踏上小橋,看著那有些時日沒見著的身影。今天不是蝶姐姐為他們相約,而是他憑著感覺就來,恰巧遇見了她。
突然,他很難過她的憂傷,很為她感到難受。
心中一直惦記的那人,終於回來了,但她卻無法離開這個圈圈,無法離開這個區域,只能一直站在這兒,等待那人到來,等待那無法被回應的感情,消逝…

腦海中,他憶起曾經偷偷許下的諾言,那是滿滿的悸動,是滿滿的愉快。可如今,一切都無法跟上變化,他,食言了。還食言得非常嚴重…甚至,那個承諾,將永遠無法實現。


「花小姐。」深吸了口氣,他走上前喚聲,心底的平靜,真讓他很不習慣。

花莞如輕蹙著柳眉,看向那呼喚她的人。那瞬間的期待,讓她很開心,卻也很失望。憂傷,無法從她的秀顏離開。
「公子,近來可好?」
輕輕柔聲,卻不是以往的悅心,因為她…很是傷心。
福淳閔唇,因為他看出她的難過。只是,會是他猜想的那樣麼?

「花小姐,發生了什麼事情麼?」那麼憂傷的神情,他還是第一次看見。
花莞如先是驚訝寫在臉上,然後又低下眼,很是猶豫。不過就在她背過身,躊躇了會兒,還是開了口。
「爹爹…要我明天遠嫁他鄉。」
「…」什麼?

「我…好不容易等到了趙哥哥,可…沒想到,爹娘根本不聽我言,便隨即找了個親家,明天…就要啟程了…」
莞如越說越是傷心,越說越是鼻酸,她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。
當初大姐遠嫁,似乎也是因為在等那心上人從戰場回來,可誰曉得,爹娘竟然會對大姐如此?

而今天,換成她了。


「為什麼?…我錯了麼?公子,你可告訴我,我…錯了麼?」
哀悽的語氣,與她的淚水一同奏下。那雙清澈的眸子,在這時間顯得混濁,那秀氣的臉龐,是揮散不去的難受。
那身氣息,已不是輕鬆,已不是寂寞,而是他無法所及的痛楚。
看著她難過,他卻只能無語的安慰,只能任憑她的心碎,加諸在他身上。

那些痛苦,那些破碎,那些憎恨,他,痛得不輸她。

或許,他並沒有她來得堅強,或許,她並沒有得知他的苦處。
可…就讓這一切被隱藏,是不是能撫慰到他的心痛?他始終沒能說出口,不管是對她的心情,亦或要隨同雲哥而去。
看著她離去,他始終沒提及。

因為,過了今天,他就再也無法見著她;再也無法像這樣相見,再也無法一起談天說地,再也無法空著白,去等待每一天與她的相遇。
而他,也不會再去追尋她。

或許,這樣也好…她與他,都要離開。都要離開這傷心地。


悠悠地春風,曾經帶來過男子的初戀,但在此時,憂憂地秋風,卻吹走了男子的愛情。
那情竇初開的心,只獻給唯一的她。

因為,他又悄悄地立下諾言,今生,就讓他不再對其他女子動情,就當作是無法實現對她的承諾的罪罰。


從這離開後,他就要踏入那無法預知的世界。或許,他會長年縱橫沙場,但也有可能,幾年光景就離開人世。

他要去的地方,可是這個亂世的血緣之處。躺在血泊中死去,恐怕是遲早的事情。


而他,並不想讓她知道。





×





落葉的飄落,與拂過臉頰的秋風,讓她不去畏懼氣溫的冷,因為,這種冷,還不足已來安撫她過痛的心。
不曉得吹了多久的微風,才讓她意識到,雙眼的刺痛。為了他,而哭腫的雙眼,的痛…
舉起自己冰冷的手,來按在腫痛的雙眼上,希望可以這樣來暖起自己的手,也讓眼睛好過些。

「唉…」

這聲嘆氣,已是不曉得第多少回了。可她,卻不在意,應該說…也不會有人在意的吧。


「喔,在這兒呢!」

意外之聲傳入,打亂了她的心緒,而且是全盤打亂。
玉蝶驚訝的從草地上坐起身,驚恐地看著那突然出現的男子。然後,她意識到自己腫痛的雙眼,又立即轉過頭去,不看他。
一時慌亂之間,她說不出來,也不曉得該如何起頭,她只想趕快讓腫痛消失,很不想讓他瞧見。

趙雲的內心,是與她截然不同的情境。如果,要他有一天回首人生對哪個女人有所虧欠,有所不能理解,那首當其衝的人選,想必就是玉蝶了。
並不是他不想懂,而是他不能去懂。因為,他將要離開這裡,還有可能是永遠的離開,不會再回來。
所以,他並不想讓她再抱著些什麼期待,而且,他還希望她能幫他為大哥上香。

他知道這個請求很自私,很霸道,大哥都已經過世了,卻還要她來照顧。可…能代替他與福淳的,也只有她了。


「還記得,八年前的那天,也是秋季呢?」
來到了她的身旁,他也坐了下來在草地上,同她一齊眺望天際,「再次見到我,難道沒有發現些什麼嗎?」
「…什麼?」
玉蝶依舊沒有回頭,怯生生地回應。
趙雲笑了下,「男子漢阿!難道妳還看不出來麼?沒看出來我多了幾條疤痕嘛?」

「…」
他的這句話,成功地抓回她的目光。玉蝶一臉驚訝,忘記方才的慌張,她快速地檢查他的外表。
但還沒看到什麼,就被他那雙英氣的眸子,與溫暖的大手給定住。

他捉住她的肩,笑容沉下,屬於他的內心憂鬱,就這樣擺在她的眼前。而他沒管她現在是否會驚慌,是否會害羞,是否會生氣,亦或是否會抓狂,他都沒去想。

「我答應妳,會成為真正的男子漢。而妳也要答應我,別再等我了,好麼?」
明明是珍重的道別,對她卻是更無情的打擊。
沉穩的朗音,是她還沒來得及熟悉的記憶;俊帥的面容,是她還來不及記住的深刻;矇矓的前方,是她這幾天來,唯一熟悉的難受。

淚水,她無法阻擋,只能任憑它們,去弄痛她的雙眼。


她低下頭去,不想看他。她的心情,將會是他無法看清的隱藏,將會是她最刻苦銘心的愛情,將會是她這一輩子的傷痕。
就算靈魂被抽離,就算心會被掏空,就算雙眼會失明,就算大海會乾枯,就算黑夜會永存,就算天塌了下來;她也絕對,絕對,不會忘記對他的感情。

是哪,是呀,她此生,已無法忘懷他的身影;已無法抹滅,他在她心中的一切。

就算他要這麼離去,就算他要自己放棄,就算他愛得不是她,就算他永不再回來,就算他只當她是知己…她此時此刻所感受到的溫暖,在未來,將會為她照亮那黑暗的角落。
他的世界沒有了她,可在她的世界,他定是永不缺席。

蒼天之大,他的世界,卻沒有她的位子。而她的大世界,卻滿滿的都是他的席地。
這等情事,她該如何逃脫?這等用情,她該如何遺忘?

他說得簡單,可曉得…對她是多麼的艱難麼?對她是多麼的痛苦麼?
為何他還能笑得那麼溫柔?為何他的英眸能帶著那樣的安慰?又為何,他能這麼輕易地就將她給推開?


見她是如此的傷心,趙雲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。真的很抱歉,真的很不應該。
他簡單的以為,她對他也只是單純的友誼,而不存在別的。
可如今相見再相遇,卻是完全變了個樣。
彷彿過去的一切,過去的記憶早已灰飛煙滅。現在存在在他腦海中的,全都是遙遠的那人。
那位他打從心底,所尊敬的仁君之主。

「別哭了,從來沒瞧見妳哭過,這讓我該如何是好呢?」
放下了捉住她雙肩的雙手,他苦笑著說。

「你…你只管…只管去作你、你的大夢吧啊!嗚嗚……笨蛋…」
哭泣引來了哽咽,可她還是想作勢。雖然毫無所用,可她想在這最後,表現出如同以往的那般作勢。
這回換趙雲低下視線,「記著,我們可是一輩子的好朋友,好麼?所以,支持好友的夢想,不是應該麼?」

這句話,他想讓她也有夢想。雖然他知道自己自私,也想幫助她找到那個夢,但他無法,無法去幫助她。

因為,這裡不是他該待的地方了。


她很想大聲的說,他就是自己的夢想,可現在的情形,實在無法再讓她任性。
所以,她只能強忍哽咽,強忍淚水,要自己在心底祝福他。


祝福,即將永遠再也不見,這個她深愛的他。





×





自從趙雲回來,到現在又要離去,已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。

對福淳來說,是很重大的決定,卻也是很無所謂的決心。畢竟,他早就願意為了那人而做出貢獻。
只是,這一個月內,卻更加讓他清楚了解自己的不悔。


「都準備好了吧?」從門內走了出來,趙雲將配劍收綁好。
看見他出來,福淳深吸了口氣,定下心思走上前,沒讓趙雲有阻止的空間,他直跪下在他之前。
趙雲一陣驚訝,話還沒說出,就聽見那人的吼聲。
「在下福淳,將永遠的追隨我主子趙雲!請讓福淳長伴主子左右,威助仁君,平定戰亂,取得天下,中興漢室!」

「…你、福淳老弟,你這是做什麼哪?」
驚訝還在持續,趙雲一時難以相信眼前所見之人,竟然就是昨日還以兄弟互稱的福淳,「快快起身吧!跪著不好看。」

「就請容許福淳喚您一聲主子吧!」
「…你這是為何?」
他實在不解,難不成…福淳是受到了什麼打擊不?怎麼一夕之間,換了個人似的。

福淳雙手相抱拳,嚴然已是將自己視為下人之姿。
「主子有所不知,然福淳早已為主子所動容。近日說教,更是讓福淳下了鐵心,定侍奉主子左右,請主子別見怪,從今往後,就讓福淳跟著您吧!」

「……」
震驚。這等情勢,還比知道大哥逝世還震驚呀。
「先起身來講吧。」話落,他趕緊將他給拉起,「你的這份心,我很感動,但…你無須這樣做呀。」這也不是他所想要的呀。

「不,這是福淳甘願,還請主子別再多勸,咱還有路要趕呢。」
「…你當真?」
若他真的堅持,他還是會依兄弟之情,來相處,斷不會改變現況。

接收到此訊,福淳的雙眼頓時透露出驚喜。原他還想說,應該會很難被答應。
「是的!」
雖然比想像中的預料還快,但他肯定是自己說的『趕路』二字,讓他不得不答應吧?
難捨的從戰場上回來,還已去掉一個月的時兒,想必他早就迫不及待的想回去那仁君身邊了吧?

而他的這份忠誠,是來自於對他的崇拜,是來自於大哥給的夢想。另一方面,也是他給自己的贖罪,只不過,這部分他是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。
因為,這是他心甘情願的,這一切,都是他為了主子,而所忍下的一切。
雖然他當真不必這麼做,可,若不拿些規矩壓制自己,以後又要如何能對得起自己呢?

既然已下定決心,要為他效忠,要為他奉獻,那他就得磨練起自己。
只有好好地磨練自己,他才能有資格一直在他的左右。


趙雲在心底雖又猶豫了會,可福淳提到的趕路,還著實讓他有些心急。
恩,他只要堅持自己的想法與做法,就可行了。再說,福淳想怎麼做,他也管不著;既然他是這麼地願意同他一齊前往那危險的境地,他也就該重視他所做的決心。
他,在此刻,又溫柔的笑了。
「恩,咱們,這就趕路吧。」
話落,他回身面向家門,看著廳中央的靈堂,心思了會。接著躬身,然後,關門。


這一關門,將會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的注視,會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記得這家,會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看著大哥,看著他帶給他們的夢想。

因為,只要離開了這裡,他們就將要忘卻這裡的一切。


沒錯,就如同這關上的門,讓他們把這裡的記憶,全都關在門的裡面,讓它再也不出現。
只有毫無留戀的壯士,才得以在戰場上威揚,才得以在亂世之中生存。


這,就是大哥的教導。


『要先學會,對自己人無情。』


他們在這個現在,才完全了解大哥所要轉達的。



而福淳,也在此刻,才想起大哥斷氣前,對他說過的那些話。
那些話,是大哥最後留給他的領悟,是大哥最後的教訓,也是他從今往後的訓誡。
可能有一天,這些話也能轉達給其他人,讓其他人知曉。

但,在那天的到來前,他只會把這話留在心底,當作對大哥的無限思念,以及大哥所給的恩典。


然,其餘的,他一概都不需要。




不需要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《待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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